今次手記將會集中討論近日一宗在美國發生的殺妻案，講解傳媒如何因引用不知名的消息來源導致網絡流傳另一個迥然不同的版本，我們又應該如何透過尋求「訊息源頭」辨認資訊真偽？
從謀殺案誤報為自殺案
近日一宗在美國發生的殺妻案惹來關注，當地華裔Google工程師陳立人（Liren Chen音譯）涉嫌於2024年1月16日毆打妻子于軒一（Xuanyi Yu音譯）致死，被控謀殺。相關案件的消息大約於本地時間1月19日開始流傳，但事件細節包括死者人數及年齡、案件類別、地點等卻截然不同。
當時有不少本地傳媒報導指案件是一宗在美國洛斯阿圖巿（Los Altos）的公寓雙屍命案，死者是來自中國的夫婦，二人均任職Google工程師，男子槍殺妻子後吞槍自殺，並將其扣連至當時的Google裁員計劃，部分更引述驗屍部門指案件為謀殺及自殺（murder-suicide）。
報導引述不知名來源
Factcheck Lab翻查部分仍未修改或已備份的報導，包括：《星島日報》網站、《信報》、《自由亞洲電台》（RFA）、Newtalk新聞、Facebook專頁「華聲」（屬大公文匯集團海外版Facebook專頁）及「經濟一週 EDigest」等，全數均引述美國傳媒《世界日報》報導相關消息，《信報》則指《世界日報》消息來自轉發訃聞的英文網站「Emlaksatan」。
《世界日報》是美國北美的華文媒體，下設紐約、洛杉磯及舊金山三個分社，以北美華人讀者為主，屬台灣聯合報集團旗下，早於1976年創辧。
根據《世界日報》的紀錄，該網於當地時間1月18日下午6時多（即本地時間1月19日早上）以〈北加矽谷洛斯阿圖雙屍命案 證實兩人皆為谷歌工程師〉為題發佈相關報導，並指消息來自「emlaksatan報導」。報導無交代「emlaksatan」背景，也沒有提及其為「轉發訃聞的英文網站」。
搜尋「emlaksatan」及關鍵字，可找到網站「emlaksatan」，網址為「https://www.emlaksatan.com/en/」，該網於1月18日發佈文章〈Los Altos, CA: Liren Chen and Xuanyi Yu died Google employees murder- suicide〉。內文指陳立人及于軒一被發現加州洛斯阿圖巿的寓所身亡，二人分別34歲及32歲，聖塔克拉拉縣法醫驗屍官辦公室（Office of the Medical Examiner-Coroner, County of Santa Clara）判定為謀殺自殺。該文章署名「Firat」，「emlaksatan」在簡介僅自稱網站由Dylan daniel於1997年8月創辦，並指網站始於美國紐約。
「emlaksatan」設有欄目「news」，該欄多篇英文文章為死訊，目前該欄可見最早的文章於2023年8月18日發佈，與簡介有出入。點擊網站「emlaksatan」左上的標誌，會前往網址為「https://www.emlaksatan.com/」的網站首頁，透過Google翻譯偵測可知為土耳其語網頁，首三篇文章標題意思為「工業應用預製鋼結構建築的好處」、「光明的未來：太陽能的好處」及「讓您的家防震：建築專業知識」。
翻查「emlaksatan」首頁（土耳其語）的Wayback Machine備份記錄，可見最早於2007年已有紀錄，2022年2月的備份網頁顯示為土耳其語的房地產網站，透過Google以土耳其語翻譯為中文，可見網頁左上選單首兩項「Satılık」及「Kiralık」分別為「出售」及「出租」。另外，以Google翻譯網站名稱「emlaksatan」，意思則是「房地產推銷員」。
沒有任何證據顯示此網站有任何新聞相關經驗，或者屬當地可信的媒體，故並非此案件可信來源。
尋找可靠訊息源頭
《世界日報》以「emlaksatan」為消息的源頭，其他中文媒體則直接引述《世界日報》將案件當作已被證實消息報導。然而，傳媒引用消息時須先確保對方是可信的來源，避免資訊有誤，報導亦不應該僅僅停留在覆述「某人／某機構說了某件事」的層次，而是嘗試查找其他資料來源，以辨認及核證該說法是否真實。
以今次事件為例，最基本的操作是先查找被點名的聖塔克拉拉縣（Santa Clara）法醫驗屍部門或其他執法部門到底有否公佈相關案件。經搜尋關鍵字（如政府部門及涉案者名字），根本找不到「emlaksatan」所提及的說法。
搜尋結果反而可見當地檢察部門於當地時間1月19日中午發佈的新聞稿，指1月16日上午警員接報前往Valley Way（並非位於洛斯阿圖巿）的一個住宅檢查，警員抵達時一名認識陳立人的男子表示擔心陳及其妻，因當時他看見陳立人在家中但並未接聽來電，亦沒有應門。當警員進入涉案單位，發現陳立人在屋內，其妻子屍體就在附近。死者頭部受到嚴重鈍器傷害，陳的右手極度腫脹呈紫色，手臂有抓痕，衣服、手腳等都有血跡。根據該新聞稿，陳立人現年27歲，並非「emlaksatan」所指的34歲。
若將搜尋字眼加上「emlaksatan」所提及的洛斯阿圖巿，可找到當地警方早於當地1月16日發佈的消息，僅交代警員在某住宅進行探訪時，發現兩名成年人在單位內已死亡，死者身份及死因未明，完全沒有提及網絡流傳的資訊。其後，警方在18日指將在通知親友後由法醫部門交代死者身份，30日則透露死者為一名74歲男子及一名66歲的女子。
上述的政府官方資料稍遲於傳媒錯報的時間，但並不代表新聞機構完全無其他方法可求證，例如可直接聯絡當地執法部門查詢，或瀏覽有否其他當地傳媒引用可追溯或已核查的消息報導案件詳情。
新聞雖然講求快捷，但更加重要的是資訊是否真確，在沒有第三方可信資料來源的情況下，傳媒不應該直接採用一個背景未明的網站所發佈的消息便並將其當作已證實資料的方式報導。
更正內容應公開透明
香港前資訊科技界立法會議員莫乃光於1月20日在Facebook以〈假消息是怎樣傳開的？網站駁新聞零factcheck〉 為題發佈文章，詳述這宗殺妻案的假消息如何流傳，文末估計華文媒體因抄襲而發佈相關錯誤訊息，並批評有媒體至今仍未將相關文章下架，亦沒有加註澄清。
Factcheck Lab上文提及的部分報導同樣沒有在原文更正相關錯誤消息，有部分以直接刪除社交媒體帖文的方式處理，有部分則選擇發佈另一篇報導跟進最新情況。然而，此類手法或者未能杜絕消息誤傳，亦會使讀者感到困擾，例如有留言在Facebook專頁「華聲」帖文表示「點解有d報導話男嘅都死咗，有d話男嘅未死？！」
如何更正無統一規定，但可以參考國際事實查核網絡（IFCN）要求查核機構遵守的守則，其中一項是「落實公開及誠實的更正政策」。以Factcheck Lab為例，我們的更正政策除了列明修正錯誤，也會清楚向讀者說明更正內容，並交代更正原因及時間，務求大家可以清晰了解文章在哪個時間有何更動，避免產生誤會。
（原載於 Factcheck Lab Patreon。）
